柳章義嘆了口氣，不再多說什麽，拍了拍身邊的椅子，示意柳忘語坐到他的身邊。

柳忘語有點意外。在她的記憶中，這還是他第一次用這麽平淡的方式和她相處。實際上她對柳章義這個父親印象很是淡漠，在她很小的時候，母親顏氏就過世了，在那之後，柳章義就很少來自己的院子裏了。府中的人早就習慣了看主子的眼色行事，見風使舵。那時候還小，不敢頂撞其他的人，生生長成了安靜怯懦的性子。

柳章義知道府中的人對她的欺負，卻從來都沒有管過。

甚至是在自己的母親顏氏過世不久之後就迎娶了王家的姑娘，任由著王氏派人來了自己的院子砍了母親親手種下的竹子。王氏初來乍到，即便是身後的勢力再強，也不敢公然毀去前任主人的東西，這背後必然是有著柳章義的同意。

不知道顏氏地下有知，會不會嘆一句：東風惡，歡情薄，一懷愁緒，幾年離索。錯、錯、錯。不過大抵上不會的吧，這詩，原本是寫兩人分離之後的愁情，此時卻是連一點情分都沒有了。

她不知道這個身體的原主人是怎麽想的，那個柔軟怯懦的姑娘，明明比誰都透徹，卻從來都不會說出來，只是靜默的在一旁看著。不過想來是有些怨恨的吧，明明是自己的父親，但卻是讓自己受盡了欺淩之苦。

柳章義沒有註意到柳忘語在旁邊的神色變換，抿著自己手中的茶，似乎是滿懷心事的樣子。柳忘語回憶起過往的事情不過是一晃神的功夫，她很快就反應過來，坦然在柳章義的身邊坐下。

不愧是榮華院，柳章義和王氏所住著的地方，擺設用度和自己屋中的又是不同。就像是這屋子中的家具，如果她沒有猜錯的話，應該都是黃花梨木制成的。色澤黃潤，看上去高貴典雅，穩重大氣又不顯華麗，只有是在細節之處方顯奢華。

柳忘語撫摸著手下扶手那溫潤細膩的木料，率先問道：“父親今天是想與我說什麽事情嗎？”

即便是柳章義今天看起來沒有叱責她的意思，她也無意和他多呆。有些人可以用感情感化，可是從自己的經歷看來，柳章義不屬於這種人。他只會是冷靜的去分析什麽事情是應該做的什麽則是不能去做的。

柳章義被她的話打斷了思路，一時想不起來該怎麽開口，索性丟了杯子，往椅背上面一靠，道：“忘語，今天叫你來，是有些話想和你說。”

柳忘語挑眉，並不接話。柳章義現在不需要她說什麽，她只需安靜的在一旁聽著就好了。

“今年你都21歲了，時間過的真快，似乎還是在很多年前，你母親還在的那個時候……我常常在想，當年如果重新來，我們是不是會有另外的結果……也不對，我不是想和你說過去的事情的。”

相比於柳章義在旁人面前的神氣，今天的他似乎很是疲憊，瞬間就老了十多歲，成了一個老頭子。說話也是毫無邏輯可言的。

“我也知道這麽多年來，我這個父親做的不稱職，沒有照顧好你。我明明答應了她，在她走之後照顧好你……”

他絮絮的說著，柳忘語卻是沒有心情聽他在這裏懷念過去的日子了。一般說來，提起過去美好的事情所想達到的目的可能有很多種，現在提起來最有可能的便是在自己成婚之前，增強自己和柳家之間的感情。之後就可以通過自己巴結到太子，獲取更多的利益。

最終還是在於為柳府。

——也不對。

柳忘語猛然就想起了皇後派和太子之間的關系，如果說柳章義已經是皇後這邊的人了，那麽還需要巴結太子做什麽呢？倒不如說是希望自己去監視太子安晉遠比巴結他的可能性大多了。

現在就是不知道皇後這邊的人想對安晉做什麽了。

柳忘語想著安晉，心情有些低落，這又涉及到自己一直在擔心著的問題了。隨著皇上的賜婚下來，這個矛盾離自己更近了一點，可是自己完全沒有個確定的答案。

說到底，自己對安晉的愛，還是像他一樣那麽深罷了。

她還在這邊胡思亂想著，就忘了聽柳章義在那邊念叨了些什麽陳年往事了，想來不過是些無關緊要的東西，自己憑著對他的印象也能猜測個大概出來。

不過柳忘語這次的確是誤會自己的父親了，柳章義這次和她說的，是她從來都不會想象到的事實的一些邊角，如果她聽了，以她的聰明才智自然是不難推測到當年的真相的，可惜這次機會過去，就很那再知曉了。

柳章義停下來的時候，柳忘語也回了神，伸手為他續了一杯茶，水有些涼了，按往常柳章義的性格定然是要呵斥外面當值的丫鬟沒有用心，但是今天他精神恍惚，竟然沒有註意到這個細節，就著涼水潤了潤嗓子。感慨的看著柳忘語，道：“你真的很像她。”

很像她？

柳忘語被這句話弄的有點莫名其妙的，不過想了下便明白了。他說的應該是自己的母親顏氏，柳章義年輕的時候的確是風流，府中卻只有顏氏這一位夫人，雖是人丁稀薄，連一房侍妾都沒有，這在京城中的富庶人家都基本上見不到，更不用說是名門大家了。想來當時父親和母親的感情應該是不錯的，就是不知道為什麽變心會如此之快。而自己長相與母親相似，也不是意外之事。

那他不是更應該關心自己這個女兒嗎？

這兩者之間的矛盾，柳忘語隱隱有些疑惑，卻又不想弄明白。不過這也不用她繼續深思下去了，柳章義道：“今天我叫你來，又派王氏去了其他的地方，就是有些事想讓你去做的。”

柳忘語心道，果然來了，便專註的看向他。

然後她聽見柳章義說：“忘語，去了太子府上，要照顧好自己。”

然後他就讓自己出去了，獨留他一個人在房中靜一會兒。柳忘語滿心疑惑，想問也問不出口，見他沒有說其他的意思，便擡步邁出門，想要去花園中轉轉，順便是換下見到柳章義的心情。

他不應該是要燃燒自己為家族發光發熱嗎？怎麽一句話也沒有提？欲擒故縱嗎？

柳忘語只覺得自己越想心情越是糟糕，滿園的春色也不能引起她的註意力。反正現在望兒也不在自己的身邊，不用擔心她會為了自己的事情而不開心，索性是走到亭子中坐下，沈沈嘆了口氣。

今天她在榮華院中呆的時間不算是長，但是是有史以來第一次這麽心煩意亂，她擅長處理與外人之間的糾紛，卻對家中種種沒轍。她對柳章義對王氏對柳知煙都沒有感覺，對整個柳家都沒有太大的感情，但是自己對她們也沒有太過痛恨。

除了陷害過自己的王氏和柳知煙，這裏還有成百的普通人，她們只是在這裏服務著這些主子，她們是無辜的人，私下裏她們有著怎樣的生活和感情，柳忘語猜測不到，卻不想無辜傷及。

園子中靜謐無聲，即便是偶爾有人經過，也只能聽到細碎的腳步聲和衣料摩擦的聲音，也影響不到她思考事情。她的位置選的很好，一叢開得絢爛的花恰好擋住了她的身形，來來往往的人不留神也不會發現這裏有個人。柳府上女眷本身就不多，其他的丫鬟婆子又沒有功夫專門來逛園子，這麽一來二去，這偌大的花園倒成了柳府上下最為冷清的地方了。

冷清也很好，柳忘語很喜歡一個人思考時的感覺。

這麽盯著院中的錦繡春光，柳忘語的念頭便不知飛到哪裏去了，難得的腦子放空，滿眼飛花紅不聚。

正是好景色。

柳忘語少有閑暇之時，往往不是在看書便是去柳燕湘那裏討教一點繪畫的知識，即便是想要偷懶不去安排事情做，望兒也會尋了人來盯自己繡東西，每日忙碌的讓她想起來自己苦悶的高三生活。

一個是學習技巧，一個是學習知識，本質上而言沒什麽大的差別。

她想，是不是該去約柳燕湘出來賞花了呢？這幾日不常和她在一起呆著，居然也不知道她現在情況如何了。

這麽一想，思緒便跑得更遠了點，徹底與剛才的談話無關了。柳忘語也不是很在意，車到山前必有路，到時候，就應該知曉自己會怎麽做了吧。

不再思考惱人的事情，心情就愉悅了起來，自顧自的派人送來了茶水和點心，自酌自飲，不亦樂乎。

她還不忘想著，望兒似乎是喜歡吃這個小甜餅，一會兒應該讓人送過去一點——其實從這方面看來，她看的倒是很開，甚至是有點大大咧咧沒心沒肺的了。

柳忘語不甚在意，或者是說，她不屑於在意。

正在這時，她聽到一個輕快的、略有些尖細的聲音說道：“誒呀二姐姐，原來你是在這裏啊，倒是讓我們好找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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